帝楊堅的身世記載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。它產(chǎn)生于南北朝濃重的佛學背景及百姓對結束戰(zhàn)亂的強烈希望,因而又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。以后,在歷朝的傳說中,佛家的宗教色彩不斷增加,政治色彩不斷衰減,最后成為了文學創(chuàng)作的素材。對楊堅出生的傳說進行梳理、分析和比較,既可以了解這個傳說是如何從其本意出發(fā)并在其政治作用衰退以后以其趣味的特點演化成為文學創(chuàng)作的素材,又能從中看到我國古代志怪等演義小說與宗教的聯(lián)系。
隋文帝楊堅的出生,充滿佛門色彩。對于這類記載,剖析其衍化的過程,對加深古代文化的認知,是很有意義的。我們知道,一種傳說之所以能在某個范圍內(nèi)流傳,而具有一定的社會認可性,很大程度上是決定于人們社會心理的認同能力。盡管傳說的本身很可能是一種“不實之辭”,但卻往往具有“似是而非”的面目。也就是說,“傳說”往往是以不確定的真實,以期達到真實的崇拜或追求。因之,“傳說”雖難以確定,卻具有不容忽視的社會傳播力和影響力。有關楊堅出生的傳說,亦應作如是觀。
楊堅出生于梁大同七年(541),這是一個佛教盛行的歷史時期。當時“佛”在社會中的地位是十分高的,不少王室貴族都希望能與“佛”扯上關系,甚至愿意獻身于佛。如梁武帝曾先后四次舍身于“同泰寺”[1];陳高祖舍身于“大莊嚴寺”[2];陳后主更是在“太皇寺”舍身作奴[3]。根據(jù)《法苑珠林》卷一百二十的記載,在宋有寺院1 913所,僧尼36 000人;齊有寺院2 015所,僧尼32 500人;梁有寺院2 846所,僧尼82 700人;陳有寺院1 232所,僧尼32 000人。至于佛經(jīng)的翻譯,數(shù)量也十分可觀。據(jù)《開元釋教錄》卷五至卷七所載,宋465部717卷,齊12部33卷,梁46部201卷,陳40部133卷。[6]從這些簡單的數(shù)字中,我們不難判斷,佛在南北朝,尤其是在南朝,一直都相當盛行。信佛,是當時的一種社會風尚,
活在戰(zhàn)亂當中,他們十分希望能有一個統(tǒng)一、安定,可以安居樂業(yè)的環(huán)境,因此很希望大慈大悲的佛祖能降下肩負統(tǒng)一大業(yè)、使百姓脫離戰(zhàn)亂的“真命天子”。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大背景和人們普遍的心理取向中,很自然就催生了類似佛降楊堅這一類反映民心訴求的傳說。
楊堅本是北周的相國,北周大象三年(581),他以“受禪”為名,廢靜帝而自立,改元為隋開皇元年,并相繼亡梁、滅陳,結束了南北分裂的局面。這本來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相當普通的朝代更替事件,然而,史書留給我們的楊堅及其登基稱帝的事件,卻十分富于宗教性,或者說是傳奇性。尤其是關于楊堅出生的記載,不但極具佛家色彩,而且還極具煽動性。
皇妣呂氏以大統(tǒng)七年六月癸丑夜生髙祖于馮翊般若寺,紫氣充庭。有尼來自河東,謂皇妣曰:“此兒所從來甚異,不可于俗間處之?!蹦釋Ⅲ{祖舍于別館,躬自撫養(yǎng)?;叔L抱髙祖,忽見頭上角出,遍體鱗起?;叔篑?,墜髙祖于地。尼自外入見,曰:“已驚我兒,致令晚得天下。”為人龍頷,額上有玉柱入頂,目光外
作者簡介:陳穎聰(1982?),女,廣州人,香港教育學院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助理,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博士,主要研究方向:中國文學批評.
《北史》卷十一“隋本紀上”亦有同樣的記載。二書所載,內(nèi)容相當豐富,它既有歷史的事實,更有佛家的說法。而其流傳的目的,很明顯正是迎合當時人們對真命天子的渴求,為楊堅得天下賦予天道、宗教及時代的合理性和必然性。而流傳的手段正是當時盛行、為人們深信不疑的佛家說法。因此,在這段文字中,我們看到了事實與虛構、政治與宗教的完美結合。這一結合,在當時佛教盛行的社會中,就產(chǎn)生了一種撲朔迷離的社會和心理效應。
我們知道,《隋書》與《北史》均是唐人所撰。那么,其中關于楊堅出生的傳言,是唐人的杜撰,還是于前隋已流傳,而為修史者所采用的呢?對此,史載有闕,歷來史家都不敢作出明確的判斷,
況且,唐初距離隋滅亡的時間最近,有不少隋人記載的隋朝史料肯定尚可資證。如隋人王劭撰的《隋書》八十卷,雖不為后世史家看重,卻保存著許多隋王朝的詔策供后人參讀。他搜集、而成的《皇隋靈感志》三十卷則廣泛收錄了當時的民間歌謠、圖書讖諱,可惜此書已佚,不然或許從中會讀到一些關于楊堅身世的原始記載。此外,當時也還存有數(shù)十卷《開皇起居注》等可供修史者參用的實錄。更重要的是,唐貞觀時距離隋煬帝時不過20余年,有許多隋朝遺老仍健在,修史者盡可以訪查遺老,以補史事記載之闕?!杜f唐書》便有這樣的記載:“初,魏征等受詔修齊、梁、陳、周、隋五代史,恐有遺漏,屢訪之,思邈口以傳授,有如目覩?!盵7](5096)可見修《隋書》時,史官們不但廣泛運用前朝留下的史料,而且廣為訪問遺老。而不少修史者,包括魏征、李延壽本人就在隋朝生活過,有著親身的經(jīng)歷,因而可以相信在《隋書》和《北史》中關于楊堅的傳說至少是曾經(jīng)發(fā)生或流傳過。
事實上,在中國上古的歷史中,早就有帝王出生而附會以靈異的習慣。明代徐應秋所撰《玉芝堂談薈》“卷一”中就曾經(jīng)總結了歷代“帝王誕生瑞征”。其中有:“女登為少典妃,有神人龍首,感女登于尚羊,生炎帝”;“昭靈后游于洛池,有玉雞銜赤珠,刻曰玉英,吞之,又寢大澤之陂,與龍遇生漢高帝”[8]等的記載。這些在今天的我們看來是充滿靈異、怪誕的色彩,但在上古欠缺科學知識的人們當中,便顯得活靈活現(xiàn),以致神之信之。因此,自漢代起,為鞏固政權,當權者不但將“天道”“天命”神秘化,而且為自身制造特異現(xiàn)象,證明得天下、做帝王是上天給予他的特權。漢高祖斬白蛇的傳說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。這種風氣到了南北朝時越發(fā)興盛。 一“宋本紀上”、卷四“齊本紀上”、卷六“梁本紀上”,都分別記載了宋高祖、齊武帝、梁武帝出生時的怪異現(xiàn)象。他們的出身與楊堅的出生均有異曲同工之妙,大抵都與異象有關,與“龍”有關,當然主題更是與“得天下”有關。
楊堅的傳說,起自南北朝之際,但卻是在唐人撰寫的史書中得以確認,影響后世,這又是與唐代開國的環(huán)境有關的。李淵以武力奪取隋的政權,但在表面上卻是以“禪讓”的形式代替隋煬帝治天下。在李淵的授意下,隋煬帝發(fā)布了詔書:
因之,李淵要告訴世人的是,唐是隋統(tǒng)治的繼續(xù),佑隋的天、佛,同樣佑唐。他登基的輿論,亦與楊堅無異?!杜f唐書》載:李淵登位前,“善相人謂髙祖曰:公骨法非常,必為人主,愿自愛。勿忘鄙言?!盵7](2)《書》更說他“體有三乳”,并非尋常之人。[9]
太宗時年四歲,有書生自言善相,謁髙祖曰:“公貴人也,且有貴子。”見太宗,曰:“龍鳳之姿,天日之表,年將二十必能濟世安民矣?!盵7](21)
因此,在唐人撰寫隋代的歷史時,對楊堅的“傳說”愛而不舍,就很好理解了。符讖、流言之類,往往是制造者出于某種目的,投其所好而為之。其于亂世,乃用以止亂;于治世,則必聯(lián)系人事而各有所用。南北朝乃佛教盛行之際,加之楊堅又是虔誠的佛教信徒,則關于楊堅出生的傳說決非空穴來風,而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的。
如上所述,《隋書》中關于楊堅出生的傳說,并非修史者之杜撰,在當時確有如是說法。這個觀點,我們可以從一些旁證材料中得到支持。
帝以后魏大統(tǒng)七年六月十三日生于同州般若寺。于時赤光照室,流溢戶外,紫氣充庭,狀如樓閣,色染人衣,內(nèi)外驚異。帝母以時炎熱,就而扇之,寒甚幾絕,困不能啼。有神尼者,名曰智仙,河東劉氏女也,少出家,有戒行,和上失之,恐墮井,乃在佛屋儼然坐定。時年七歲,遂以禪觀為業(yè)。及帝誕日,無因而至,語太祖曰:“兒天佛所佑,勿憂也。”尼遂名帝為那羅延,言如金剛不可壞也。又曰:“兒來處異倫,俗家穢雜,自為養(yǎng)之。”太祖乃割莊為寺,以兒委尼,不敢召問。后皇妣來抱,忽化為龍,驚惶墮地。尼曰:“何因妄觸我兒,遂令晚得天下?!盵
“起居注”是宮廷大小事件的實錄,盡管其中因記錄者的緣故而有所選擇、,但若無所據(jù),撰寫者是絕不敢冒生命危險而杜撰的。在上面的文字中,我們清楚地看到了《隋書》的影子。
皇帝載誕之始,赤光滿室,流于戶外,上屬蒼旻。其后三日,紫氣充庭,四鄰望之,如郁樓觀,人物在內(nèi),色皆成紫。幼在乳保之懷,忽覩為龍,懼而失抱,帝驚動數(shù)旬方始痊復。又嘗寢于其室,家人開戶正見一龍,太祖神異也。世涂不測,竅比丘尼智先保養(yǎng)。智先禪觀靈雅,有玄讖云:“此子方為普天慈父護持正法,佑助,不須憂也?!钡垠w貎多竒,其面有日月河海、赤龍自通,天角洪大,雙上權骨彎回抱目,口如四字,聲若鐘鼓,手內(nèi)有王文及受九錫。王生文加點乃為主,昊天成命,于是乎在顧盼間,雅望之如 神。[11]
粵若高祖文皇帝,誕圣降靈則赤光照室,韜神晦跡則紫氣騰天。龍顏日角之奇,玉理珠衡之異,著在圖箓,彰乎儀表。[6](1409)
道宣、李德林、薛道衡三人均六朝時遺老,身歷楊堅出生之時,他們的記載,自然就成為《隋書》與《北史》撰寫之所本。
楊堅出生的傳說不但具有極大的政治煽動性,而且得到社會廣泛認可。不言而喻,其所指向是當時的北周政權。所以楊堅此人自然引起北周當權者的注意。楊堅還未成年時,周太祖即以“此兒風骨不似代間人”為憂慮,派“善相者趙昭視之”。[6](2)后來,周武帝繼位,他同樣詢問當時著名的相學家來和:“諸公皆汝所識,隋公相祿何如?”[6](1773)宮廷中的這些反應,固然說明了楊堅出生的傳說確是存在,而且流行頗廣,具有十分鮮明的目的性。但由于它是假借佛意而流傳,是“佛”的降世兒子,故無論是周太祖,還是周武帝,都只能表現(xiàn)出無可奈何的憂慮。
先看趙昭的回答:“昭詭對曰:‘不過作柱國耳?!彼^“詭對”,說明白了就是故意隱瞞真相。趙昭的行為,明顯是利用自己“相者”的威望去保護幼小的楊堅。其結果是周太祖對他的答話深信不疑。楊堅亦因此逃過一劫。
再看來和的回答:“隋公止是守節(jié)人,可鎮(zhèn)一方?!边@是來和第一次的答話。此時周武帝還不放心,不久,又再追問。來和還是說:“是節(jié)臣,更無異相”。來和無非是強調(diào)了一個“節(jié)”字,即是“忠貞”的,信得過的。這簡直就是以自己性命為楊堅立下了保險。
這些記載真實性的程度我們已無從考究,我們亦無意把趙昭、來和等人的行為說成是有預謀,有目的的傳謠或“護駕”。但這些記載,至少說明了當時人心的向背。人心不在周,所以不愿向其統(tǒng)治者說真話;人心思變,所以希望真的有“真命天子”出現(xiàn),一旦出現(xiàn),就會冒著生命的危險、不惜一切保護他。這一社會心理,使得本來帶有相當虛假成分、一戳即穿的傳言,變得“真實”,甚至令人對其深信不疑。
晃知高祖非常人,深自結納。及高祖去官歸京師,晃迎見高祖于襄邑。高祖甚歡?;我虬赘咦嬖唬骸肮嗝卜浅?,名在圖箓。九五之日,幸愿不忘?!盵6](1321)
龐晃身為北周剌史,但對楊堅有帝王之相、終必統(tǒng)一天下這一傳說深信不疑,所以極盡討好楊堅之能事。
這樣的例子不一而足,可見楊堅出生的傳言是有其廣泛的社會心理基礎的,所以它在流傳的過程中就產(chǎn)生了微妙的變化,即人們往往掩飾其真,張揚其難以求證的真中之假,或假中之真。如人們往往把楊堅出生時傳說的相貌作為談論的著重點,卻極力掩飾希望他就是“真命天子”的事實心理。在這種社會心理的影響和驅(qū)動下,這個傳說才得以廣為流傳,并最終使可能的真實轉(zhuǎn)變?yōu)闅v史的真實。
周王軌以隋公楊堅相表殊異,因入侍燕,陽醉,撥去堅帽,言曰:“是何物頭額?”帝謂之:“雖大而卻無所至也?!被矢笠妶裕峙e手自拍其額。帝謂堅曰:“皇后道公額也?!钡勰嗣苁箒砗拖鄨浴:驮帉υ唬骸皥韵嘭兪鞘毓?jié)忠臣,宜作總管、大將。作總管則能靜肅一方,作大將則能全軍、破敵?!盵13]
這段記載明顯是來自于《隋書?來和傳》,但內(nèi)容卻豐富得多,增添了不少細節(jié),在看似輕松的情趣中,突出了來和如何幫楊堅化險為夷。
王軌驟言于帝曰:“皇太子非社稷主,普六茹堅貎有反相?!钡鄄粣偅唬骸氨靥烀性?,將若之何?”楊堅聞之,甚懼,深自晦匿。帝深以軌等言為然,但漢王贊次長又不才,余子皆幼,故得不廢。
第一段文字的重點是在皇太子,是交待不廢太子的原因。至于楊堅,在這段文字中是謹小慎微的,沒有相人為其化解困境。司馬光以其嚴謹?shù)氖饭P抹去楊堅身上詭異的內(nèi)容,力求還原楊堅真實的歷史面目。第二段文字,乃相者來和對楊堅勉勵之辭,楊堅并無多少怪異之相。
關于楊堅出生的傳說,在唐以后的正史中并沒有出現(xiàn)更多的渲染。它的流傳主要表現(xiàn)在佛家的文獻及野史中。
帝以后魏大統(tǒng)七年六月十三日,生于此寺中。于時赤光照室,流溢外戶,紫氣滿庭,狀如樓闕,色染人衣,內(nèi)外驚禁。奶母以時炎熱就而扇之,寒甚幾絕,困不能啼。有神尼者名曰智仙,河東蒲阪劉氏女也。少出家,有戒行。和上失之,恐其墮井,見在佛屋儼然坐定。時年七歲,遂以禪觀為業(yè)。及帝誕日,無因而至。語太祖曰:“兒天佛所佑,勿憂也。”尼遂名帝為那羅延,言如金剛不可壞也。又曰:“此兒來處異倫,俗家穢雜,自為養(yǎng)之?!碧婺烁钫瑸樗?,內(nèi)通小門,以兒委尼,不敢名問。后皇妣來抱,忽見化而為龍,驚遑墮地。尼曰:“何因妄觸我兒,遂令晚得天下?!奔澳昶邭q,告帝曰:“兒當大貴,從東國來,佛法當滅,由兒興之?!盵15]
高祖以后魏大統(tǒng)七年六月癸丑,生于同州般若尼寺神尼之房。于時正氣冥符,赤光滿室,浮輝溢戶,紫焰燭天。其內(nèi)睹者,莫不驚異,互相禁約,不許外聞。比至三日,紫氣充庭。其人物在內(nèi),皆成紫色。四鄰望之,氣如回蓋,或似高樓。復有景風甘露,合穎連枝,池發(fā)異花,林生奇果,毒蟲隱伏,吉鳥翔鳴。仍為神尼護持保養(yǎng)。 [16]
隋文帝以魏大統(tǒng)七年六月癸丑生于寺中,赤光照室,紫氣滿庭,如幻出樓閣,而其色赭人之衣。妳母覺時炎熱,以扇扇之,栗然暴寒,幾絶,不能啼。有尼自外至,謂太祖曰:“兒乃那羅延也,蓋天佛所佑,不可令處穢雜間。當為養(yǎng)之?!庇谑翘嬉詢何?,不敢名問,而辟館以延尼,通門徃來。一日皇妣闞尼不在,就抱持之,忽化為龍,鱗角已具,驚仆于地。尼歸見之,怒曰:“乃敢妄觸吾兒,致晚得天下?!蔽牡燮邭q,尼告之曰:“像教堙滅一切鬼神皆西,兒當父母天下,而教法賴兒而興之。”[17]
這幾段來自于佛家著作的文字,就其基本內(nèi)容而言,與《隋書》所載并無二致,但卻反復渲染了“佛”的力量。尤其前兩段文字,我們已看不到佛降楊堅以取天下的陳述,卻是處處表明皇權就是佛法,佛法必依賴皇權。盡管在《石門文字禪》里仍然有“致晚得天下”的說法,但觀其全文,所說之重點實為“教法賴兒而興”,是表彰楊堅對復興佛法的貢獻。而全文的中心則是“女尼”的言行,是對女尼,即“佛家”法力的張揚。楊堅出生的傳說,因后來楊堅統(tǒng)一了天下,而變得頗具真實性,頗有宣傳的價值和力度,因而成為了宣傳佛的力量的典型材料。這個本來就帶有佛家色彩的傳說,在“佛”的領地中,成為了“佛”法的真實。一個本來十分普通的女尼,也因此成為了“神尼”,加載佛典了。
再看一些野史的記載。宋孝宗時有人編了一本《錦繡萬花谷》,在其前集卷三十八“相貌”一目中有這樣的記載:
明人唐順之《稗編》卷六十六“相術”及明人彭大翼《山堂肆考》卷一百六十五“技藝”,所載與此幾乎一模一樣。大概就是對《隋書》所載內(nèi)容的概括。這幾則記載所表現(xiàn)的是相者“來和”,而不是女尼。可見歷史的真實性已非作者的追求,其目的僅僅是為了給讀者制造相者之言不虛的印象。一個本來是十分詭譎的,關乎鐘鼎大事的傳說,卻悄悄地成為了坊間相貌之學的話語了。
隋文帝生而頭有二角,一日三見鱗甲。母畏而棄之。有老尼來,育哺甚勤。尼偶外出,囑其母視兒。母見須角稜稜起,燁然有光。大懼,置諸地。尼疾走歸,抱起,云:“驚吾兒,令吾兒晚得天下?!眱簼u知飲食,尼不知所之。后帝果六十登極。[19]
比較這段文字與《北史》所載,則所謂“據(jù)北史”者,是據(jù)其事而已,其實在內(nèi)容上是有所增附的。如把“角出”具體化為“有二角”;“遍體鱗起”,神異為“一日三見鱗甲”;且增加了因“尼”之“育哺”有“須角稜稜起,燁然有光”的神奇變化?!澳肝范鴹壷?, 把楊堅說成是一個棄兒;又把“墮”于地,改為“置諸地”,并讓“尼”淡出了史傳。這些改動,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:一是強化了“尼”的作用,“尼”的故事更完整了。二是“母”之“畏”“懼”,與“尼”之“勤”“囑”,所形成的神、人的差別更為明顯,更為強烈了。而楊堅的佛性,佛的歸宿亦由此得以聯(lián)想。由于增加了不少細節(jié)的點染,這個傳言就增加了不少誘人的趣味。 孫瑴《古微書》卷六所載則僅有短短的十個字:
文字雖短,卻十分具體,指明“王”字是在“左手”,這似乎是歷史上有跡可循的第一次表述。而這純乎是后人的想象和附會了,或許是受到梁武帝“有文在右手曰武”的啟發(fā)而生出的聯(lián)想。
從這些具體、細致的增附中,筆者認為,是野史有意或因野史自身的風格而把這個傳說情節(jié)化了。作者們、或稱之為流言的傳播者們所關注的,并不是歷史的真實性,而是情節(jié)的趣味性。這種帶的神異色彩的趣味性,就使得它在野史的作者手中繼續(xù)衍化,順理成章變成為了文學創(chuàng)作的素材。
這時周又生出一個楊堅,乃父楊忠,以戰(zhàn)功封隋公。生他時,生得目如曙星,手有奇文,儼成“王”字。楊忠夫妻知他異人。后來有一老尼對他母道:“此兒貴不可言,但須離父母方得長大,貧尼愿為撫視?!逼淠副阃欣夏釗嵊?。奈這老尼止是單身住庵,出外必托鄰人看視。這日,老尼他出,一個鄰媼進庵,正將楊堅抱弄,忽見他頭出兩角,滿身隱起鱗甲,宛如龍形。鄰媼吃了一驚,叫聲“怪物!”向地下一丟。恰好老尼歸來,連忙抱起,惋惜道:“驚了我兒,遲他幾年皇帝!”總是天將混一天下,畢竟產(chǎn)一真人。
自此數(shù)年,楊堅長成。老尼將來送還楊家。后來楊忠病亡,楊堅遂襲了他職,為隋公。其時周主見他相貌瑰奇,好生忌他,累次著人相他。相者知他后有大福,都為他周旋。[21]
這已經(jīng)不是歷史的記載,也不是奇聞趣談的筆記了。而是以文學的筆法對民間傳說所進行的藝術。它著重的是情節(jié)性、趣味性。
這時周又生出一個楊堅,小字那羅延,弘農(nóng)郡華陰人也,漢太尉震八代孫。乃父楊忠,從宇文泰起兵,賜姓普六茹氏,以戰(zhàn)功封隋公。生堅時,母親呂氏夢蒼龍踞腹而生,生得目如曙星,手有奇文,儼成王字。楊忠夫妻知為異相。后來有一老尼對他母親道:“此兒貴不可言,但須離父母方得長大,貧尼愿為撫視。”其母便托老尼撫育。奈這老尼,止是單身住庵,出外必托鄰人看視。這日老尼他出,一個鄰媼進庵,正將楊堅抱弄,忽見他頭出雙角,滿身隱起鱗甲,宛如龍形,鄰媼吃了一驚,叫聲“怪物”,向地下一丟。恰好老尼歸來,忙抱起,惋惜道:“驚了我兒,遲他幾年皇帝!”總是天將混一天下,畢竟產(chǎn)一真人。
自此數(shù)年,楊堅長成。老尼將來送還楊家。未幾,老尼物故。后來楊忠亦病亡,楊堅遂襲了他職,為隋公。其時,周武帝見他相貌瑰奇,好生猜忌,累次著人相他。相者知他后有大福,都為他周旋。[22]
當我們讀這些文字時,自然不會與爭奪天下的詭秘活動,或與佛教無窮之法力聯(lián)系起來,它給予讀者的是中國小說對人物塑造的浪漫手法。這個本屬于“流言”的傳說,又與中國古代文學結合在一起,成為了人們的美談。
一種“傳說”能夠在社會上流行,并經(jīng)久不衰,決不是偶然的,它必然是與當時人們關心的社會問題有著密切的關系,并以模糊的狀態(tài)使人們產(chǎn)生聯(lián)想,這類傳說才得以流傳。
至此,由官方正史發(fā)布的,關于隋文帝出生的佛家“傳說”,經(jīng)過了歷史長河中一大群智者的流傳和衍繹,終于與中國文化結合在一起,以完美的文學形式,使這個歷史事件有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。
通過對楊堅傳說,或者說是“流言”的考察,筆者認為,“傳說”就是傳說,但由于難以求其全真、亦難以求其全偽的特點,在一定歷史條件下,即會產(chǎn)生意想不到的社會效應,甚至在其流傳、衍化過程中留給人們十分美好的印象和聯(lián)想。當然,某些惡意的“流言”則不在此列。
[10] 釋道宣. 集古今佛道論衡[c]//高楠順次郎, 渡邊海旭. 大正新修大藏經(jīng)(第52冊). 臺北: 世樺印刷企業(yè)有限, 1990: 379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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